1963年春天，在茫茫的大海上，在热烈而神秘的气氛中，一艘高昂着船首的巨轮正行驶在从中国青岛至日本门司港的途中。它是我国自己制造的第一艘1．5万吨的“跃进”号，也是中国开往日本的第一艘大型货轮。当时中日之间还没有建立外交关系，“跃进”号是根据廖承志——高（石奇）达之助备忘录中日民间贸易协定首航日本的。船上装载着1万吨玉米和3000多吨矿产品及杂货。鉴于当时台湾国民党军事力量的海上活动以及中美、中苏、中日及我与南朝鲜统治集团的复杂关系，“跃进”号在生疏的航道上紧绷着自己的神经。
5月2日深夜，一个消息震惊了北京，也惊动了世界：“跃进”号货轮在赴日途中突然沉没！第二天，中国报纸在显著位置登载了新华社的消息。
“跃进”号因何故沉没？是一个首要需搞清的问题。而被救起的船员发回的信息十分肯定：“跃进”号因敌对潜艇发射两枚鱼雷受袭击沉没，那潜艇有极大可能是美国潜艇。
北京是警惕的，北京又是冷静的。在查明确实原因之前，不能贸然宣布沉船原因，这牵涉到激化国际关系，牵涉到战争。
北京发出指令，要国内最有经验、最有权威的人士作出调查、判断，以便制定对策。
在上海的中国人民打捞局局长张智魁被指定对沉船缘由做调查，其第一项任务是陪“跃进号”船员乘飞机赴北京，相机调查沉没情形。
“跃进”号事件惊动了高层领导，周恩来总理为此突然事件变更了原订的工作日程。
走进中南海一间宽大、朴素的办公室，他一眼便看见站在长条案桌前的周恩来总理。鉴于“跃进”号的严重性质，总理神色平和而严肃，他微微颔首向大家一一招呼，然后说：“有意思。几天以来，美国之音广播发表声明，说美国潜艇没有对中国货船发动过攻击；蒋介石集团在台湾也发声明，南朝鲜、苏联都声明与‘跃进’号沉没无关。这几家纷纷为自己排解。当然，也可能是他们此地无银；但也要考虑，他们如果哪一家主动挑衅攻击了‘跃进’号，就没有必要发表一项洗刷自己的声明。”
“我们要再通过新华社发一则公告，现在考虑一下公告的提法、措辞。”
关于调查“跃进”号遇难事件新华社奉命发表声明：
中国货轮“跃进”号遇难事件引起国内外各方面人士的普遍关注。
为了进一步查清“跃进”号货轮遇难的确实原因，中国政府决定由交通部负责进行现场调查，并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派必要的舰只和飞机予以协助。为此，确定在苏岩礁、虎皮礁、鸭礁之间，以北纬31 58＇、东经125 11＇为中心，半径15海里圆周内的海域为调查作业区，并自1963年5月19日起开始调查作业，希望各国舰只和飞机避免发生误会、不妨碍在这一规定海域内调查作业的进行，在调查作业结束后，将另行发表公告。
调查、打捞“跃进”号的准备工作——军事准备和作业准备在上海紧张、秘密地进行。根据上级命令，由海军东海舰队与打捞工作船队参加的调查“跃进”号临时编队业已组成。编队的指挥机构是临时党委，由陶勇、刘浩天、张学思、傅继泽、李长如、陶琦、韩克辛、张智魁8人为成员，陶勇为书记。张智魅担任调查分队的总指挥。
上海锦江饭店小礼堂笼罩着一种严肃、神秘的气氛。张智魁被通知来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周总理在场。
会议开始，张智魁简要介绍了一下进行调查的意见，然后谈到出海作业的四大特点：
“远、大、深、外。即比较远，离吴淞口210海里，我们的打捞潜水作业还没有去过这样远……”
“我来修正一下张局长的提法。”总理打断了张智魁的话：“应该说是：比较远，比较深，比较大。”
总理的话是经过深入思考的，这使张智魁的思绪被突然震动一下，好像猛然打开了一扇大门。
总理说：“中国沿海，一般水深60米左右，济州岛那里也深不过百米，而太平洋呢，平均水深4000米，有的地方深达1万米。因此只能说这次是比较深；再说比较远，这次离吴淞口200多海里，我们不能只限于太平洋，将来要到远洋去打捞救助，尽国际义务；再说比较大，‘跃进’号1．5万吨，在我国不小了，但在国际上说就不大，有10万吨的油轮，出了事我们去不去？”
总理询问从事打捞作业的条件，张智魁回答：“条件比较差，没有一条潜水母船。”总理插话：“我们过去不重视打捞事业。这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的重要事业，出事会造成重大的影响。有什么船可以临时改用吗？”
“可以找合适的船装备改用。”张智魁答。
总理挥挥手：“明天你到码头上去看，从吴淞口到黄浦江挑船，看中哪一条，就拿来！”
这是一支庞大的编队，总导演与指挥便是周恩来总理。“和平60号”与“海设”、“救捞1号”、“救捞8号”四船是潜水调查的作业分队，由张智魁统领。海军护卫舰“昆明”号、“成都”号，扫雷舰“沙家店”号、“周口店”号，驱逐艇“金州”号、“兖州”号，6艘舰艇护卫两旁，组成三个战斗警戒分队。全队1097个人中，包括“跃进”号那位垂头丧气、认定“跃进”号是受敌人攻击沉没的大副，张智魁要他随时提供线索，核对情况。
编队经历了26小时41分的全长211海里的航程。
这便是济州岛西南80海里海域，这便是海图上标有苏岩礁的地方。
这便是日本渔船救助“跃进”号船员的位置。
这是公海。虽然昨日新华社已奉命发表声明，要求各国飞机、船只回避。然而，这是苏、美、日、南朝鲜势力均可以到达的地方。隐约的马达声由远而近，由沉闷变得尖利刺耳——飞机来了。它公然在我船队上空低回盘旋，飞机上分明标着美军印记。飞机上竟有人探出头来，举起相机“咔嚓”拍照。
“警惕美军挑衅！但在对方无军事行动时一律不得擅动！”指挥部发出威严而冷静的命令。
20日上午7时。
只有最细心、最有经验的人才能看到、并且清楚地指出有一片海水确实与众不同：它不是拖着长长的、舒缓的像裙带一样的浪波，而是呈现出稍为细密的、不向远处舒展的波纹；它的颜色要比别处的海水略显浓深，好像巧施粉黛的少女在此处曾着力涂抹；更奇特的是，那里的水面不明显的、然而又十分确实地比周围的小波高出少许，有如海中龙女顶着斗笠准备从水中冒出的姿态。
“这都是由于水下不深的地方有礁岩的缘故，它对水的吸聚、阻力，造成了蘑菇帽状的水纹，颜色也有所不同。”张智魁进一步解释。
礁石，潜在海中、隐匿其形的怪物，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张智魁问大副：“那你们认得苏岩礁吗？怎样知道没到苏岩礁呢？”
大副默然。他原以为苏崖礁是突兀水面向人们警告的一个标记！
张智魁命令“‘海设”号和“救捞1号”拖兜扫海。（拖兜扫海，就是将一条钢缆的两头分别由两条船牵引，成一个“U”形在海底拖拉、扫寻海底目标。）
“海设”号、“救捞1号”在张智魁的引导下缓缓搜寻。突然，钢缆一绷，两船都感到水下沉沉地一拉，给什么东西拖住了！
“海设”号立即抛锚定位，但铁锚在水下滑动难以扎牢。
张智魁命令：“‘海设’号起锚，向我站的方向靠拢，再抛一次锚。”
鹰爪似的铁锚沉入海中，再起锚时，似乎那鹰爪勾住了海底岩石，又似那铁锚倏然生根，无论如何再也拉不起来了。
下面是“跃进”号吗？但人们还没有看到它的躯体。
张智魁决定严家兄弟打头阵，让猛打猛冲、不怕艰险的严土法第一个潜下海底。
25日早晨7时，彪形大汉严土法迎着朝霞下海了。
“阿土，你现在哪里，看见了什么？”张智魁在船上通过通讯线路与潜水员通话。
……报告，我找到‘跃进’两个字啦，可清楚了，可大了！”
这就是“跃进”号，它静静地、悲哀地躺在大洋的水底。它第一次航行便遭到了覆灭的命运，但这决不是它自己的过错。
它的位置是北纬32 06＇，东经125 11＇42＇＇，在苏岩礁东北两公里的地方。
以下是主要的调查结果：
一、“跃进”号破损情况，共摸到破洞3处，凹陷5处。破口都呈长条状。其中最大一条长17米，前端宽15厘米，中部宽40厘米，后部宽3厘米。裂口末端有压碎的礁石粉末。凹陷处亦有被压碎的岩石粉末粘附。
二、船体三段合拢处的3条大焊缝完好无损，证明该船没有建造方面的质量问题。
三、对苏岩礁进行了4天10人次探摸，终于在西南角处发现一块长约3．5米、宽不到1米的平面坚硬的岩礁，岩礁有遭受剧烈碰撞的痕迹，周围散见许多新碎石块，潜水员马玉林还捡得了粘有红色漆皮的礁石。正是这块不起眼的岩礁，当“跃进”号压抑其躯体至无法承受的时候，它给了庞大的货船底部以狠狠地、反抗性的一犁……
现在，在确凿的事实面前，在岩礁与沉船面前，人们可以准确地描绘出“跃进”号沉没的真实场景了——
“跃进”号驶入公海后，一直风平浪静。然而，这是掌握在一些初学航海的人们手中的一条巨轮，那看来平静的航道中蛰伏着预想不到的凶险。
出发前预订的导航图上写明：见苏岩礁之前，距苏岩礁15海里转向。航海者没有对此作认真思索。由于水流变化，风压、流压的影响，船长和大副都没有判断准确自己随时处在的位置。当其遥望苏岩礁、以为仍在其15海里之外的时候，实际上早已驶临这块水下岩礁的顶部。
船体因撞礁发出震动和声响，尽管常识告诉人们不像水雷爆破，他们却想象不到下面捣乱的是苏岩礁，而作出别样的解释……
船渐渐下沉，慢慢倾斜。它是在岩礁给它一划之后，拖了长长的两公里路程、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沉入水底的。
新华社奉命发表声明：
中国交通部为了进一步查明“跃进”号沉没的真实原因而派出的调查作业船队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协助调查的舰艇在苏岩礁周围海域经过15天的调查作业，在北纬32 06＇东经125 11＇42＇＇处发现沉没了的“跃进”号船体，经过周密调查，已经证实“跃进”号是因触礁而沉没的。
现在海上调查作业已经结束，船队和海军协助舰艇已经于6月2日20时05分离开作业区返航。
人们，包括国内和国外的人们都释然地叹了一口气。不少国际人士赞赏中国的求实与理智。那是一个一触即发、容易引起国际争端的年代，如果轻信关于“水下攻击”的结论而采取报复行动，那就很难预料将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注：由于跃进号购买海难保险而获得赔偿，中国政府当时决定不对跃进号进行打捞。
（摘自《沉船觅踪》，李树喜著，金城出版社1998年8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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